木棚已经快被雨水冲垮了,血水被纯三岁蛮横的一踏而四散飞溅,他血红的眼睛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肉眼可见的寒气挂在他勾起的嘴角。
“你们今天……”
“翁~”那把夸张的电锯似乎是遥控的,他被斜插在地上无可奈何地撕咬着泥土和断肢。
“躺着也要给我出刚果!!”
“胡闹!”齐豫康抬起手掌猛掀纯三岁一巴掌。
“哐轰!”
天降的一记猛雷狠狠划过,风声萧萧,清脆的拍击毫不费力地被盖住了。老天爷的怒吼出了奇效,纯三岁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有了发泄的渠道,他已经被吓得手足无措。
莫斯利安人怎么也想不到曾经浴血屠戮的恶魔竟然被雨林一道平平无奇的雷吓得面色苍白。
“爷爷……”纯三岁慢慢地回复了血色,“我错了。”
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他一头冲进灌木里洗漱着浑身血渍,可怜的树叶被他扒拉得乱七八糟,一簇一簇的新叶被烫红又落下。
“唉……”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原本是个好孩子,只是被现今的世道逼成了这样的杀人狂魔,如果不是世道剧变,指不定纯三岁在哪个申奥的主城里捧着属于天才机师的荣誉奖杯吧。
“倾心,你来扶我过去。”
“……好。”倾心对纯三岁的癫狂心有余悸,那群尸堆她唯恐避之不及。
但她乖巧地束下长长的马尾辫,小心翼翼地接过父亲的臂膀。老人在她体贴地搀扶下靠近了那个在灌木里手舞足蹈的青年。
爷爷把手搭在纯三岁不安分的肩膀上,他尽量表现得语重心长一些,企盼可以弥补方才的刺耳之言,给自己送来的愧疚。
“三岁啊,要走大家一起走吧,今天谁也不能撂下。”
“嘘……”纯三岁把手指贴在唇上,他不忘撇头示意人群,然后用手点了点灌木丛的外面。
灌木丛的后面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亮如白昼,一枚枚警惕的炬目照来探去,人影错错里,绵延不绝的金属巨兽们正在昂扬阔步。
纯三岁踮手踮脚地牵着老人的衣襟挪了回来。
大家都满脸疑虑,当头的国字脸男人低声问道:“那边什么情况?”
“人,很多人。”纯三岁撇了撇鼻头,但他仍然镇定自若,底牌在手,横行刚果。
“擦枪走火,吃亏的是我们,毕竟山海伦的人命只有一条。”齐豫康看起来没有纯三岁这么豁达,他总是在忧虑里。
“大家跟我来吧,这条路没有人巡逻。”纯三岁高举着双手,他要在雨幕的视野阻隔里带路。
“三岁真的长大了。”爷爷的欣慰溢于言表,他的眼睛乐成了一道崎岖的山脉。
上年纪的人真的挺善变的,明明上一刻还在不死不休。
纯三岁的疑问比头顶落下的雨水要重多了,“大哥,难道你不是他们的人么?”
“不是,我们第六小队是临时抽调的,这帮人马里还有一条大鱼,他也想要脊梁家族的神鸣。”
“让我猜猜看……是少将吧。”
“你怎么会知道。”
“陈子岚和我说的。”纯三岁灵光一滞,他急躁地问道齐豫康:“释玄和心术他们真的安全么?”
“……”齐豫康脑袋发疼,纯三岁转头就好像已经忘掉是他自己卖掉了这帮队友,“我们去劫另一艘船队了,释玄差点把命送进去,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妈的,这个混蛋!”纯三岁火冒三丈,可他也有些疑惑不解,“你们没事劫船做什么?!”
“他以为人质被调包了。”
“嗯?”纯三岁头顶迷云,“可我劫的人的确是山海伦啊,他是不是神经质了?”
“……谁知道呢。”
“那你的人马呢?”
“其他的在那些搜寻过来的人里,有一个被你吓跑了。”
“哦。”看起来纯三岁不想再磕蹭哪怕一丝的前尘往事。
不知不觉中,背后的灯影已经被甩开了好远。脚步正匆匆,人影也仆仆,天坠的悬河在雨林天穹的切错巨木里交汇成又一层层叠叠的瀑流,他不停刷洗着人们疲惫的汗水,也在徒增行路的烦恼。
“我不想当屠夫了……”纯三岁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呵,说来听听。”齐豫康很乐意当一名知心大哥哥。
“没什么,只是累了,”纯三岁傻傻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以后找个地方和雅娅带个孩子什么的也不错吧。”
“你小子和雅娅表白了?”
“还没有。”
“不管怎样,我支持你。”
“嘿嘿……”纯三岁没有听进去,无聊的路途里幻想是一剂不错的调味品。
附近的雨点变得噼里啪啦的,像是拍在了宽敞的金属板上,庞大的巨兽已经应声蹬入众人的眼帘,潺潺瀑流顺着背上两杠夸张的霰弹倾泄下来。
“到了,”纯三岁拍了拍它那只油漆被磨花的脚踝,“我的好朋友,ZI。”
“还有你们的新朋友,”纯三岁对监视官ZI比了个中指。
“哔。”
它欢快地应了一声,亮起了臀部的指示灯,一截蛋状的舱体沉沉地落在地面,水花连着泥巴被溅起数米高。
“山海伦。”
蓝色的指示灯忽闪忽灭,像呼吸一样起伏。救生舱沉甸甸的下巴徐徐地落在被凿开的洼地里。
西装革履的栗发少年正在沉睡,干涸的血迹挂在他的脸颊上。
“起来,别装睡!”纯三岁抬脚一记猛踹,穷凶极恶的样子比起正经的强盗也不妨多让。
“哼。”端庄的少年行为举止里明摆着是不屑,他轻轻拂去衣襟上的鞋泥。
也许他是真的睡着了,因为他根本没把这一介莽夫放在眼里,他会慢慢证明,绑架他会是个最鲜明的错误。
“来自我介绍一下吧。”纯三岁惬意地摩挲着监视官ZI上的划痕。
大家都干瞪着,老人在众人的怀里酣睡着,也并没有叔叔阿姨想要先问些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你们要完了。”
“想死吧你!”纯三岁气不打一处来,“你的小命在我手上!”
“我说过,我不是山海伦。”
栗发少年倒是个讲究的人,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罐玻璃小瓶,规规矩矩地在身上喷洒着香雾。
“你别给我耍小聪明!”
“三岁……”齐豫康的声带像是被淤积的疑虑给塞住了,停不住地小颤,“他说得……可能是真的。”
“大哥?”
“我见过山海薇,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样子……”
“山海伦的妹妹?”纯三岁也被惊住了,但他的自信会给予他更多的从容,“那还等什么?现在没人追,赶紧跑啊。”
栗发少年偷偷地笑出了声,“你们跑不掉了。”
“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纯三岁早已经按捺不住躁动已久的虐杀之意,这绝不只是玩笑话而已。
忽尔之隙天地恍恍如也,乌云只留给雷光一刻偿还白昼的时光,却已经足以照亮雨林深处的尸山血海。
一瞬间亮的纯三岁睁不开眼。
“轰!!”
苍天挥出他愤慨的利剑,不远方的顶天锦木应声而倒,有人亵渎了它爱护的芸芸众生。山火兴兴,如辽原春草般随狂风起兵南下,且不知是人为又或是天意,但若是苍天怎么也肯做毁尸灭迹的行径。
“快走,”纯三岁逮起救生舱门狠狠拍上,他老远就闻到了机油的腥臭,“胧月,大哥,带大家走!!”
“三岁?”
“纯三岁!你想干嘛?”刘大婶带着身后攒攒人群急匆匆地逼上来。
“你小子又想去哪里?!”叶匡叔气得眼圈通红。
“少废话,你们少管我!”纯三岁的眼底更加鲜艳,他现在比谁都不理智,“监视官!!”
监视官突然之间红光大作,它妥妥的是个战斗疯子,驾驶舱被郑重地卸下,神鸣绯红的触手不知廉耻地撩拨着纯三岁。
“发生什么事情了?”齐豫康连忙赶上去扯住纯三岁的胳膊。
“……他们来了!”
螺旋桨噪声大作,东方的河岸上磅礴的巨型直升机腾空而起。
“叶叔……”纯三岁比起门神还要更凶煞,可他的泪水默默地顺着雨水在他的下巴潺流,“帮我转告爷爷,如果这一次爷爷活下来了……”
他突然顿住了,纯三岁满脑子寻找最讨爷爷开心的条件。忽而嘴角上扬,他找到了。
“如果这一次大家都活下来了,我保证……再也不杀生。”
神鸣的触手一层层将他淹没,“ZI,就再再杀一回吧。”
“嗡~~”神鸣愉悦的应答着。
“呜呜呜……”
来自天空的诘责从来没有停止过,长着风翼的庞然大物呜鸣着,像是在哽咽,也像是在示威。
好像等得好不耐烦了,它怪诞地发出清丽的男声。
“鄙人山海伦。”他的镇定无可挑剔,“阁老,束手就擒吧,我们都不想闹得太难堪。”
“轰!”
桀骜的风压将远处的山火都摇动了半厘,三排苍木拦腰截断,整齐划一地向雨林里那头猩红的金属魔头俯首称臣。
“那我可就要让你难堪了呀,”监视官ZI的红瞳缓缓亮起,“山海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