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琨从母亲怀里醒来,头痛欲裂。
彭媛媛姣好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分明已到中年,岁月化作细纹爬上眼角,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的风姿绰约。今天的彭媛媛与往日更不一样,她一双凤目含笑望着叶琨,眸光如秋水深不可测,已看不到半分呆滞疯癫。
叶琨腾身做起,握住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试探的喊:“娘。”
彭媛媛笑了,像一个与儿子阔别重逢的母亲,笑中含泪,张口却不能成声。
叶琨瞪起双眼:“娘,你醒了?”
彭媛媛轻轻点头,她醒了,不,她醒着,一直醒着。
叶珣接到电话便匆匆赶到康和医院。
柴铨布置在飞瑟路111号附近的人在后山荒坡上挖出了小郑副官,柴铨怕惊动媒体,秘密将小郑送到朋友开办的私立医院。
叶珣下车时,柴铨和医生正在医院门口等他。
“浑身多处骨折,胸口一刀入胸腔很深,万幸偏离了心脏,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重度昏迷。”医生说。
三人快步赶往手术室。
“偏离心脏?”柴铨是亲眼看见小郑被推进手术室的,不禁惊叹道:“不可思议。”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位置偏右,就是医学上常说的‘右位心’。”
“乖乖,还真有这样的人!”柴铨发出一阵唏嘘。
叶珣同样感到惊讶,如果不出预料,小郑是开车去飞瑟路接叶琨上班的,在那座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琨母子是否安全?他的心里完全没有底。
飞瑟路111号的洋房里,彭媛媛穿了一身水蓝色长旗袍,合体的旗袍包裹她曼妙的身姿,在透过落地窗的阳光的照耀下似幻似真,耀眼夺目。
她生来高人一等,将优雅和尊贵沁入血液里,渗进骨髓里,她是骄傲的孔雀,是孤高的青鸾,是天潢贵胄,龙血凤髓。
“这些年,我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只蟑螂,一只暗沟水渠里的老鼠,我眼看着你被你所谓的父亲,冷落,迁怒,折磨的体无完肤,我却只能忍耐,屈就,装疯卖傻。只为活着,等待时机,噬咬他的肉,痛饮他的血。”彭媛媛对叶琨说:“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我是旗人,是毓亲王显甄的第十三女,就算化成泥,挫成灰,也是无比高贵的上等人,他是什么,一个草莽、土匪、庸俗肮脏的暴发户而已!”
叶琨难以抑制自己震惊的神情,一向古波不惊的双眼布满恐惧。
“琨儿,别怕,娘回来了。”彭媛媛捧着他的脸:“你再也不用与你那卑劣下贱的父亲和兄弟们为伍,你身上流的是高贵的爱新觉罗家族的血,我们母子,从此摆脱叶家,过回我们应有的生活。”
叶琨觉得,母亲的病情又一次加重了,他反捧住母亲的脸,颤抖着声音说:“娘,你真的醒着吗?现在是民国二十七年,哪还有什么贵族,清朝已经灭亡了,爱新觉罗也改姓了金……”
谁料话音未落,彭媛媛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叶琨欲躲没躲,半边脸颊火辣辣的感受提醒他一切的真实性。
彭媛媛后悔了,抚摸着叶琨的脸,坚定的说:“大清不会亡。”
叶琨想,要赶紧找个医生过来。于是穿好了衣服下地,问守在门外的女佣:“什么时候了,小郑来过吗?”
女佣无措的看向彭媛媛。
“他死了。”彭媛媛说。
叶琨惊讶的看着她,他自幼朝思暮想的母亲,此刻忽然改头换面,完全像一个陌生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就在后面荒坡上,你不信,可以……”
彭媛媛话音未落,见叶琨像支离弦的箭,飞奔下楼,穿过客厅。
“二少!”玄关处守了八个黑衣男人,叶琨从未见过。
“让开。”叶琨说。
他们不为所动。
彭媛媛从后面追上来,手里绞了方手帕,脚上踩着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缓缓朝他走来。
“娘,你受人胁迫?”叶琨解开衬衣第二颗扣子,挽起袖口。
“不是。”彭媛媛说。
叶琨环视屋内,见佣人们各司其职,毫不惊慌,管家是个生面孔,今天头一次见到。
他盯着管家,问:“有人在监视你?”
“没有。”彭媛媛回答。
“没有?”叶琨勾起一拳,打在为首之人的鼻梁上。
那人飞跌出去,余下七人一拥而上。
叶琨速度极快低身闪过,抽出倒地之人的靴刀,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他回身旋腿将他踹倒,尖刀起落,一刀扎进他的大腿,鲜血喷溅,然后旋身而起,一个跨步冲向沙发后面穿深色长袍的管家,锋利的刀口抵住了后者的动脉。
玄关处六人迅速从身后掏出□□对准叶琨,动作整齐划一,像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住手,把枪放下!”彭媛媛命令。
“没人能够胁迫夫人,夫人是这里级别最高的指挥官。”被叶琨夹在臂弯里的管家忽然开口,口音奇特,叶琨心中大感不妙。
日本人!
“琨儿,你听娘说。”彭媛媛开口道:“忘掉你那粗鲁残暴的父亲,娘才是这个世上唯一爱你的人。”
“所以你勾结日本人,拿枪口对着我?”叶琨说:“你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日本人的血?他们对我恨之入骨!”
管家摇头道:“二少,不知者不为罪,为实现大东亚共荣,大日本皇军渴望二少这样的人才鼎力相助。”
“你是谁?”叶琨问。
“我叫秋元,请多指教。”
“琨儿。”彭媛媛道:“复国大业是你外祖父最大的心愿,是娘一生追寻的事业,以后,也是你的。娘不会害你,娘要带你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叶家,带你做应该做的事。”
叶珣从医生办公室打电话到司令部,询问秘书叶琨的去向。
秘书素来听说这对兄弟近几天闹得不太愉快,小心翼翼的回答他:“叶长官今天没来司令部。”
话音刚落,另一部电话铃响。秘书忙对叶珣说抱歉,去接另一部电话。片刻回来对叶珣说:“叶长官来电话说今天不来司令部,并命人将紧急文件送到飞瑟路111号。”
叶珣心中起疑,问道:“是叶长官亲自来的电话?”
“是。”
叶珣看了眼柴铨:“叫郑副官接电话,我有事交代他。”
“郑副官被叶长官派去昌州了,您有什么事,我一定准确转达。”
“这也是叶长官亲口说的?”叶珣问。
“是。”秘书回答。
叶珣扣了电话,心中疑惑不解,叶琨为什么要说谎?他是否知道小郑副官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