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昏晕,星影稀疏,大地在小心翼翼的沉睡。
水杯撞击桌面的声音打破寂静,接着,又是无边的静谧。
灯光暗淡,叶琨站在一份青城地形图前勾勾画画,地图上一具人影渐渐靠近,他看了那影子一眼,知道彭瑗瑗站在身后,她经常走路无声,像个鬼影。
“你脸色不好,喝了牛奶,早点睡吧。”她拿了支红蜡烛,烛火似明似灭,照亮他惨白的脸。
“嗯,放在那儿吧。”他说。
“还在生娘的气,是不是。”她问。
“生气?那是人才有的权利。”叶琨哂笑说:“我是个孤魂野鬼,鬼是不配生气的。”
“你不是鬼,娘也不是,我们是天潢贵胄,是宗室的子孙。孩子,你知道娘有多爱你吗,娘苦苦盼望这一天,能和你在一起,一起光复大清,回到金碧辉煌的王府,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叶琨没接他的话,却冲墙上的地图扬起双手,含泪苦笑:“看啊,我对青城的军力布防如数家珍,且大部分是我的杰作。”
“我十五岁从军,十九岁打了第一场胜仗,从那以后,我就像个被推上台的戏子,粉墨登场,再也下不来了。本来轮不到我登台亮相的,可是叶瑄摔断了腿,我就不得不上了。现在想一想,是你们做的吧?”
彭瑗瑗没有否认,理所当然的说:“不这样做,你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是啊,可你看不见,我被他打的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在,军情紧急,我用凉水冲掉一身血污代替叶瑄去驰援前线,仗打赢了,我被流弹打伤,没有麻醉药,我咬着木棍硬生生取出弹头。并不是很疼,哪有身上和心里的伤口疼?”
“你也看不见,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偷偷去小楼看你,几乎每一次都被他打的死去活来。”叶琨眼睛空洞无神,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些年,我就像一把枪,他指哪里,我就打哪里,打得准了上上油,打不准,卸了零件好好磋磨。我从没被当人对待过,更不配拥有喜怒哀乐,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不会的,琨儿,娘也是这样过来的,但娘始终相信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彭瑗瑗说。
叶琨无所谓的摊摊手。
彭瑗瑗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举起烛台看起了地图,她要叶琨绘制一幅军事布防图,叶琨做到了。
“叶珣的驻地,不是在青石滩吗?”她轻轻的问。
叶琨知道,家里还藏有彭瑗瑗的人,他并不分辨,只是沉声道:“不要动青石滩。”
彭瑗瑗嗤笑:“他那样对你,你还担心他?”
叶琨笑着摇头:“他不拿我当兄弟,我何必关心他的死活。整个青城军只有他的部队不受我节制,也只有他部队有能力与你们抗衡。不避开他,你们将损失惨重。”
彭瑗瑗唏嘘着问:“你们兄弟一向和睦,是如何走上这一步的?”
“因为,我和卓铭瑄,相爱了。”叶琨一字一顿的说:“所以叶珣现在,视我如寇仇。”
彭瑗瑗有些意外。
“你们不用指望绑架卓铭瑄去要挟叶珣,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的冷血无情,在他们所谓的大义面前,可以牺牲所有。但我不一样,我今晚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别伤害她,我会非常合作。”叶琨说。
“你不能被女人绊住脚。”她失望的看着他。
“我知道,但这无关男女,”叶琨说,“我说过,我身边的人不能受到伤害,只要他们忠于我——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我的底线。”
彭瑗瑗想了一下,答应了他。让他好好休息,转身出了房门。
叶琨长长的舒了口气,将桌上的牛奶倒进花盆里。
“为什么倒掉?”杯子刚刚触及桌面,他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冷冷响起。
彭瑗瑗已经灭掉了蜡烛,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后。窗户大开着,夜风渐起,吹散她过腰的长发,乳白色的睡裙飘动,活像一个亟待吸血的鬼。
叶琨整个身子在宽松的睡衣里颤抖。
“在家里,你睡前都要喝。”彭瑗瑗轻声说。
“我恶心这味道,他喜欢,所以每晚命人送进屋里,我从不违抗他的命令,所以我得喝,还要感恩戴德的喝下去,现在你也逼我?”叶琨充满血丝的双目圆睁,嘶哑着声音近乎失态:“为什么?娘,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也学他那样逼我,质疑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就算投入饿鬼道,也比做这个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强!”
彭瑗瑗上前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迭声说:“我只想回来替你关上窗户,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叶琨才平静下来,他跌坐在床边,靠在床头上。
彭瑗瑗拿着空牛奶杯转身出去,换了一杯凉白开。
叶琨看了那杯子一眼,毫无迟疑的喝下去。
“做个好梦。”彭瑗瑗怜悯的望着他,关掉橘黄色的落地灯。叶琨双手抱肩,努力抑制内心的愤怒和恐惧,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