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过‘露’了。
黛‘玉’也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她不奇怪宝钗能看得出来,盖因她自己就是个能“守拙”的人——身世不高,相貌太美,若不懂得守拙,就必然四下树敌。
至于元‘春’……
元‘春’的容貌,和三‘春’也就在伯仲之间,称得上是个美人。但想来也不至于多惹人嫉。但行事上就是另一回事。
就是黛‘玉’,本来也以为是太孙妃的身份不好直接出面,才派了元‘春’和那个吴才人帮忙。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简单。
元‘春’就算不是这群芳宴的发起者,也没有多做鼓动,态度也肯定是积极的。
可积极的展现自己的才干、抱负,当然没有错误,却未必会是好事、有好结果。哪怕在一般人家也是如此,如黛‘玉’,自然不会认为,宫廷之中情形会更好。
所以,贾母会有那样的担心,实在是不足为奇。
且黛‘玉’想来,在她的前生,元‘春’省亲之时,可能就已经吃了锋芒过‘露’的苦头。
不过,虽元‘春’表现出来的东西有点明显,听宝钗那么一说,连着青‘玉’都‘露’出了几分恍然之‘色’,这个还是看得黛‘玉’有些稀奇。
——看来青‘玉’是真有长进了。
元‘春’如何,黛‘玉’虽然看得明白,却是管不了的。没看贾母都只是皱眉,没有说话?其他的姑娘们也是一样。
她们和元‘春’的关系是近些,最近似乎也有机会见到元‘春’,但就是她们,要不要劝,若要劝,又该如何劝,那还是个问题呢。
撇开元‘春’的事,黛‘玉’倒还记得珍珠给她的违和感。
她并不愿意特地去打听宝‘玉’房中的事。但以宝‘玉’在贾家的地位,他房里的事也真不用特地去打听。
很快,雪雁就到她面前来嘀咕了。
说是宝‘玉’向珍珠道了歉。
元‘春’回来省亲那一日。宝‘玉’现在正堂那儿见了元‘春’,此后就被打发去了外书房招待护送元‘春’的将领。听说那一日里奉命护送元‘春’和吴才人的,正是张清源和金盛,领着一队羽林一队金吾。
但宝‘玉’想是和元‘春’感情极深,心中想着元‘春’可能再次传唤,故此才派珍珠在贾母正房那里打探消息。
如今,珍珠在宝‘玉’房中的地位又恢复了一半。
之所以说一半,是宝‘玉’还让她依然总管房中的事,可夜里贴身‘侍’奉的事儿,就留给了晴雯。
黛‘玉’对此不由颇皱眉头。
如果说她之前感觉到的只是“违和感”的话。那么现在。感觉就是彻彻底底的不对劲了。
宝‘玉’此人虽无大才。却并不是一个容易举止失措的人。就是他知道了珍珠投靠王夫人的事,也不该那么急切——只要她当真投靠了,找个错儿很容易。
而若是真为这个,或者知道了珍珠的真‘性’情而冲动了一次。之后也该没有那么容易原谅。
那么,难不成是暂时安抚,等着秋后算账?毕竟这事儿快闹得全家皆知了。若不是有元‘春’的事情挡在前面,贾母都要过问。
可黛‘玉’和如今这宝‘玉’也相处了这么些时间,想到这个可能便不免摇头。
——若只是安抚,如今这个宝‘玉’不比原本的宝‘玉’,只怕是不会做到“道歉”这一步的。
黛‘玉’隐隐觉得,这事儿的奇怪之处十分重要,但一时间也找不着头绪。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去思考、整理。
元‘春’到了忠烈亲王别庄。很快就派太监来说,让迎‘春’等姑娘收拾,过几日就来接人。
贾家自然不可能拒绝。
故此,为几个要参加群芳宴的姑娘紧急置办新衣裙、头面不说,还要教训丫鬟。安排护送的家丁。
如笔墨纸砚等物,原本在贾家,除了黛‘玉’姐妹两个,没人敢多做要求——当然,迎‘春’对此是没有要求——此时自然也要重新置办,或者从库里找出好的来。
如探‘春’,不同型号的笔就给准备了二十几支——在黛‘玉’的前生,探‘春’也得了许多笔,却也是在元‘春’省亲,赞过她的字以后。
而黛‘玉’,既然被点了名要去合香,也没有什么料子都问人要的道理。
故此,除了针线房的人过来给黛‘玉’量体裁衣,也有管事婆子来问黛‘玉’要带的香料。黛‘玉’自然也不能客气,将许多常用的或不常用的香料列了表,让管事的去寻。能寻多少带多少。
这种时候,贾家就是最能贪的买办,也委实是不敢在这种时候以次充好。
不过,即使不以次充好,贾家可以捞钱的情弊也太多,这些事情,不说黛‘玉’,却是熙凤迎‘春’等人也管不过来的。
此外,除了忙自己的事,因接下来别庄要在忠烈亲王住到腊八之后,时间颇长,进出不便,黛‘玉’自然要‘抽’空过问一下任广照和林颂两人在京城寻铺子的情况。
幸而这两人一个准备座钟店一个准备书店,前者不愁没有销路,而后者更多的是为林家的几个老少服务,两个都不求什么旺铺。且紫鹃的兄长是个熟悉京城情况的,有他的帮忙,两家铺子都已经定了下来,倒不用黛‘玉’多‘操’心。
如此忙‘乱’了几日,就到了启程的时候。
因这次出‘门’,却又不能带上太多人,行李也不能太累赘。很是费了贾府的一番心思。黛‘玉’也是无奈,劝了许久,才劝得雪雁留下来看家,带上了紫鹃和充作教养嬷嬷的容华两人。
不说留家的雪雁,本来觉得群芳宴这种事不参加也无所谓的青‘玉’,在送行时似乎也终于想到了这群芳聚会的有趣之处,不由闷闷不乐。
不过,想着黛‘玉’年纪小、只是合香,并不参与琴棋书画的比试,料想不能‘艳’冠名扬,等到她能做到的时候,她大概也就能跟在她身边了……这么一想,青‘玉’又好过了些。
这一日,她一大早就到了黛‘玉’的房里,拉着黛‘玉’的手道,“若是过两年就好了。我现如今已经定了决心。要和惜‘春’一块儿好好学画,若学好了,就能和姐姐一起去了。”
黛‘玉’心知青‘玉’有些绘画的天分,便也安慰她,“如今这一次若是办得好了,只怕日后每几年都要办一次呢。也不愁没机会的。”
青‘玉’倒是没问“没办好怎么办”之类的话。
因她也知道,如今连着她们姐妹也已经掺和进去了。黛‘玉’更是如此。若是办不好,一样要受挂连。况且,明明是大异于如今闺训的群芳宴,这几日里也没听说有御史参奏不让办之类的事……
她拉着黛‘玉’又依依惜别了一会儿。才和黛‘玉’一起去贾母房中告辞。
贾母那儿。王夫人也在。除了惜别等语,自然只能说些“不要惹事,与诸位参与的闺阁小姐们好好相处、帮着元‘春’”之类的话。
黛‘玉’几个一一听着,也一一应着。
不多时。宝‘玉’那边珍珠过来,问贾母,“宝二爷已经到前‘门’那儿等着去了,问姑娘们何时能出发?”
贾母自然也知道了宝‘玉’房中的那场风‘波’。
可是宝‘玉’年纪那样幼小,她冷眼看着,也不像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故此更当是难得的孩子脾气发作,在知道风‘波’过后,便没有过问。
但她此时一见珍珠,却是双眉微皱。
珍珠从她这儿出去的时候。最是个温顺细心不过的人,故此她才让她去照顾宝‘玉’。现在看来,宝‘玉’如何还不知道……这珍珠,年纪到底有些大了!虽依然是低眉垂眼的温顺模样,但在贾母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来看。却怎么都有眼角含‘春’的意思!
而贾家的未来,如今元‘春’已经没有宝‘玉’重要。
贾母本正要说让姑娘们启程,此时却没立刻搭话,反问道,“这几日里忙,我竟疏忽了——宝‘玉’这几日在外面可还好吧?他是个孝顺孩子,到我这来,是一点诉苦的话都不说的。”
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王夫人到姑娘们,人人都有些愣住了。
珍珠还道是说前几日的事,却是心中一跳,忙道,“宝二爷这几日都好……”
正思忖着是不是该求告、辩解一番,贾母却已经道,“好也就好了。珍珠,你是我房里的人,我将你放到宝‘玉’身边,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王夫人闻言,双眉一皱。只是她对此并不好说话——珍珠确实是贾母房中的人,还领着贾母房里大丫鬟的月例呢!
珍珠本就时时注意着贾母的心情,闻言更是心中一凉,知道这是在敲打自己了。
不过,她倒不料自己‘露’了心迹。前些时候的事,最终的说法是她冲撞了宝‘玉’,惹了宝‘玉’不快。珍珠还道贾母信了这个。
略想了想,珍珠忙道,“奴婢自然省得。只是,有件事想要禀告老太太。”
因贾母之前表现得不怎么紧急,珍珠又怕贾母落下不好的印象,忙道,“就今儿早上起来,宝二爷才说,给珍珠改了个名字。”
给丫鬟改名字,这绝对是亲近的表现了。这放在宝‘玉’房中的丫鬟们身上,更是第一例。
便是黛‘玉’这几个姑娘,因确实不急,此时也听着珍珠说话。心中顿时明了了珍珠难掩喜意的缘由。
这是在之前那桩事后,宝‘玉’进一步示好的表现!
黛‘玉’想到这个,微微蹙起眉来。
且珍珠接下来就道,“若是老太太准了,奴婢日后便唤作袭人了。”
黛‘玉’一惊。
贾母也稍稍一愣,“袭人?”
珍珠,不,袭人忙道,“这名儿还是当初林大姑娘回扬州的路上说起的。说是什么‘‘花’气袭人知昼暖’的意思。”
确实。
但听见袭人此时这么说,黛‘玉’却几乎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抓住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贾母也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只是,这次却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很快,她自己将话题拉了回去,对熙凤、李纨道,“你们去送送她们吧,在查检查检,莫要漏了什么。”